我与环境:周海燕:在老港放飞青春岁月
发布时间: 2019年06月20日       来源:绿色上海       【字体:

王家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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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燕与团队研究污水处置工艺

 

初到老港,迎面是遮天蔽日的苍蝇

 

周海燕与老港的故事,要从1991年说起。

这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年份。此前的一年,国家正式启动了浦东开发开放战略。那一年,上海的城市道路还保留着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格局。高架路还没有建设,马路依然空荡,除了公交车,卡车是道路上的主角。私家车的时代远没有到来,只有上下班的自行车族,像潮汐一样准时在高峰时段汹涌出现。许多人去了南方,还有不少人去了国外,有人把这种现象称为“洋插队”,其中不乏有许多当年参加插队落户的老知青。

这一年,周海燕大学毕业,正面临着工作选择。周海燕是在上海城建学院读的环境工程专业,学校分配她到上海市废弃物老港处置场工作。从专业角度来看,也算是对口,而且当时学校分配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就近原则。周海燕是南汇六灶人,老港是南汇在滩涂上发展起来的一个城镇,濒临东海。从六灶到老港,也就是二十几公里的路程。周海燕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就在这个离家比较近的市管单位工作了。上海市废弃物老港处置场,也就是后来的上海市废弃物老港处置有限公司,是1985年在时任上海市市长江泽民同志的亲自关心下建设起来的城市废弃垃圾处置场。在此以前,上海的城市废弃垃圾是运出上海,送到其他省市填埋或者做肥料的。那时候,填埋垃圾能挣钱,外地都非常欢迎。1985年以后,环保意识开始增强,上海的废弃垃圾运不出去了,出现了垃圾围城的现象。在专家的建议下,上海决定自行填埋各类垃圾。经过北起三叉港、南到金山湾的反复勘察,市政府最后决定利用南汇老港的滩涂湿地,成立上海市环卫建筑垃圾筹建组,建设临时建筑垃圾堆场,后因生活垃圾的矛盾更突出,就改成了生活垃圾堆场。

周海燕到老港报到的时候,一切都很简陋,作业现场办公室是用集装箱改装的活动房,太阳照射下来,里面热得像蒸笼。走到填埋场的核心区域,空气里各种臭味,令人作呕,有时候胃酸都会反出来。因为填埋垃圾的关系,地上的渗滤液到处可见,黏黏稠稠的,苍蝇成群结队,遮天蔽日。

领导把周海燕分配到环境监察室,做水、气和苍蝇的监测工作。老港的垃圾都是用船散装,通过黄浦江、大治河经清运河驳运到老港码头的。那时候,一天垃圾驳运量就达到3000多吨。在老港码头起卸运输的过程中,散装的垃圾、污水会有一部分掉落到清运河里,对河水造成污染,而清运河又和大治河相连,清运河水质的好坏会影响大治河水质。每个星期,周海燕都要对地表水,主要是清运河水进行监测,分析水质的COD、BOD,也就是化学需氧量和生物需氧量。

在垃圾分解的过程中,会有沼气产生,超过一定浓度的沼气,会发生燃烧和爆炸。周海燕每天背着一个检测仪,骑着自行车,围绕填埋场骑行4公里,监测空气中的甲烷和硫化氢含量。20多岁的女孩,正是放飞青春的大好时光,却天天与垃圾为伍,周海燕的职业生涯,就此开始了。

周海燕后来回忆说,最难受的是苍蝇。当时,苍蝇也是她监测的重要内容之一。老港废弃物处置场的苍蝇厉害到了什么程度?周海燕说,白大褂变成黑大褂,白米饭变成黑米饭,几乎就是常态。吃饭的时候,苍蝇嗡嗡飞来,职工们熟视无睹,用筷子夹掉一个苍蝇,继续吃饭,非常淡定。如果在办公区域放一个监测苍蝇的笼子,每平方米每日每笼的苍蝇数超过10个以上,说明超标了,就要整治。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就是办公室里有几十个苍蝇在飞舞,就算是正常。

1992年,邓小平在南巡讲话中再次强调:“上海在人才、技术和管理方面都有明显的优势,辐射面宽。”根据邓小平的指示,“开发浦东、振兴上海、服务全国、面向世界”成为浦东开发开放的工作方针,一个属于浦东的时代真正到来。

对于老港来说,城市的快速发展,会带来大量的垃圾,一个战略机遇期已经出现。

周海燕恰逢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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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膜后的填埋场

 

融入老港,科技攻关解决老大难问题

 

风从东海来,转眼又是几个春秋。

周海燕所在的环境监察室并入了业务科。后来,业务科又改名为技术业务科。1996年的时候,她被聘为科长助理。到了1998年,处置场决定推行双向选择,干部竞聘上岗。上海废弃物管理处的一位领导找到周海燕,问她:“你有没有想过竞聘技术业务科的科长?”周海燕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脱口而出:“不行不行,我太年轻了!”“年轻人,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你有专业技术优势,老港要发展,需要一大批像你这样年轻、懂专业的人来管理。”领导的话让周海燕鼓起了勇气。

那一次的双向选择,一共有3个人参加技术业务科科长岗位的竞聘,周海燕成为了主持工作的副科长。原来的技术业务科科长是一位复员军人,政治意识强,工作干劲大,比周海燕大十几岁。周海燕非常敬重他。后来,老科长去车队当了领导。填埋场车辆多,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管理者。在没有成立技术业务科以前,老港处置场的科研工作开展几乎为零。周海燕上任后,领导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要求围绕垃圾填埋,把科技工作大刀阔斧地开展起来。

周海燕决定从自己熟悉的河道污水治理着手,她负责的《河道港池水污染治理》项目在上海市环卫管理局立了项。

“这是我们技术业务科完全依靠自身力量开展的科技项目,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第一次当领导,周海燕就充分发挥了群众的力量,坚持走群众路线。大治河是一条人工运河,开挖于1977年,被南汇人民称为“母亲河”,它西起黄浦江东岸的鲁汇,东至东海出海口,全长39公里,不仅在为黄浦江纳潮泄洪、灌溉良田、水上运输中发挥了重大的作用,更是南汇70万人民生活用水的惟一河道。

周海燕要求从污染源展开调研,解决填埋场的港池污染问题,保护大治河。调研发现,在起吊过程中,垃圾的散落情况十分严重,造成了对河水的直接污染。对于这个问题,填埋场狠抓起吊规范作业,在码头和船之间设置挡板,同时减少码头垃圾堆积量,使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好转。清运河沿岸的化工企业排污现象也十分普遍。“严重的时候,从大治河一号桥到二号桥,河水全部变黑,臭气熏天,长约三公里。地表水质甚至超过五类标准,也就是最差的水质。周海燕和她的团队调研了两个月时间,把情况向南汇的环保部门通报,通过前前后后一年时间的执法,许多化工企业把污水用管道排放到东海里去了。“现在看来,这个办法也不合法。但当时只能这样。”周海燕记得,其中颇具规模的滨海化工厂,是主要的排污单位,用了两年时间才完成整改。污染源解决了,但水质的彻底好转,还需要更好的方案。周海燕和她的团队提出,在每年4~10月的河水黑臭期,通过港池换水,把新的河水引进来。大治河的东闸外面,是浩瀚的东海。两台大水泵24小时不断地引水进河,使靠填埋场的大治河段水质,达到了五类以上的标准,河水发臭发黑问题,得到了遏制。

这是周海燕上任以后的第一仗,干得漂亮!

在工作实践中,周海燕深深地感到,光依靠自己团队的力量,是无法解决所有技术难题的。她决定借用外脑,提高填埋场作业的科技含量。从1998年开始,周海燕组织团队多次与同济大学合作,先后完成了《矿化垃圾处理渗滤水》课题、《大型垃圾填埋场封场后的土地利用技术研究》课题、《矿化垃圾资源化再生循环利用成套技术与工程应用课题》等项目,获得上海市优秀发明一等奖、上海市科技发明三等奖、上海市技术进步三等奖等荣誉。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地球。一个人未必知道自己的潜能,但如果给他一个支点,也许他就是下一个阿基米德。对于周海燕来说,老港填埋场就是她的支点,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科研上取得如此的成就。时代的发展,专业的需要,自己心无旁骛地投入和融入老港,把自己的未来和老港的未来紧紧联系在一起,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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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燕与团队观察渗沥液出水水质

 

爱上老港,与垃圾分类时代深情拥抱

 

到了2000年,老港填埋场的苍蝇几乎绝迹。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一个叫顾玉祥的专家。他通过填埋工艺除臭和喷洒药物灭蝇结合,使在填埋场孳生出来的苍蝇难以立足。除了周海燕和顾玉祥,许多人也加入了科技研发的队伍,他们中还有黄仁华、钱春军、徐勤、陈卫、张军、苏冬云等。在中国,环保已经作为一个新兴的产业,一大批高校毕业的专业人员加入到环保的队伍里来,使之成为中国工业体系里的一个朝阳产业。这一切,与周海燕当初来到的那个用集装箱活动房做办公室、苍蝇满天飞的上海市废弃物老港处置场不可同日而语。整栋整栋的现代化厂房拔地而起,宽敞整齐的办公楼陆续启用,高效先进的设备成批引进。

2004年,周海燕被提拔为公司的副总工程师,还兼着技术业务科的科长。国家对老港的投入,也从百年大计的角度出发,做着总体的布局。始建于1985年,1989年投入运营的一二三期填埋场,到2009年停止填埋作业,实施封场修复工程。由法国威立雅、香港中信泰富以及上海城投合资建设,总投资10亿元,填埋总库容8000万方,设计能力4900吨/日,可使用45年的老港四期填埋场从2005年开始试运行。应用国际最新技术的垃圾焚烧厂也在2013年正式启用。总面积约29.5平方公里的老港,正描绘着上海城市未来垃圾处理的新蓝图。

周海燕也在进步。2009年3月,她被提拔为企业的总工程师,负责的范围更广了。“我要负责装备创新、工艺创新、管理创新和技能带教。”2013年周海燕被评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城乡建设部劳动模范,2014年5月,以她名字命名的“海燕固废治理创新工作室”荣获“上海市劳模创新工作室”。周海燕知道,职务、荣誉,意味着更重要的责任。

垃圾填埋场的推土机司机一直反映,虽然现在的推土机质量很好,里面也有空调,但每天长时间在垃圾填埋现场作业,空气的质量很差,“我们长时间坚持很艰难,能不能搞一台无人驾驶的推土机?”长期以来,周海燕一直把作业中的痛点作为自己科研主攻的项目。她感到司机反映的这个问题好,有必要解决。周海燕找到了生产推土机的山推工程机械股份有限公司,希望和他们一起联手攻克这个技术难关。从2012年开始,历经多年时间的科研,无人驾驶推土机依然无法实现生产。一直到2016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山推工程机械股份有限公司终于研发成功一台无人驾驶的推土机,可以在一公里范围内实现人工遥控,为老港填埋场的司机解放了生产力。不过,周海燕还是不满意:“本来想搞一台T220马力的,最后因为技术限制,搞了一台T170马力的,对司机的帮助有限。”一些开垃圾运输车的司机对周海燕说,在填埋场倾倒垃圾时,因为是倒车作业,而填埋场里的地上都是垃圾,有时候不知道后面情况,轮子会陷到垃圾里,车子会发生倾斜甚至倾覆,有什么办法改进?周海燕实地调研后,提出在倾倒垃圾的地方做个360度旋转的平台,垃圾运输车正面开上去后,由平台旋转180度,再倾倒垃圾,这样就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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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埋现场作业


周海燕负责过的技术业务科,后来改名为科技信息部,现任经理张美兰,是2009年从上海交通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加盟老港废弃物处置有限公司的。张美兰现在还记得,面试的一天,带她到污泥固化现场的,就是总工程师周海燕,“有一个直径10米左右的大坑,一台挖机在作业,搅拌的过程中,氨气的味道一直在散发,让人很难受。”让张美兰惊讶的是,周海燕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而张美兰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澡,把自己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换掉了。

张美兰进入上海市废弃物老港处置公司后,很长时间是跟着周海燕做污泥固化项目的试验:“到现场的时候,周总连口罩手套都不戴,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一点儿也不嫌脏不嫌臭。”张美兰还发现,在生活中周海燕很爱美。这种工作与生活的反差,让张美兰看到了立体的周海燕。

周海燕不是一个固步自封的人。进入了人工智能时代,她更加注重使用新科技、新技术来为老港填埋场服务。为了加强填埋现场的管理,她与浙江大学合作,建立了数字填埋场模型,在填埋场现场的推土机运行轨迹、油耗、作业面、堆体的形态、压实的密度等数据,全部可以实现实时动态管理。“它的好处是,我们对填埋现场的了解更及时更清晰了。”

2018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来在上海考察时提出“垃圾分类工作就是新时尚。我关注着这件事,希望上海抓实办好”。这是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对城市垃圾管理的最有激情的表态。

有数据显示,上海每天产生各类垃圾25000吨,其中老港日焚烧垃圾3000吨,日填埋垃圾12000吨,占全市垃圾日处理量的60%。2018年,全球规模最大的垃圾焚烧发电厂在老港再生能源利用中心开工兴建,预计到2019年6月底正式建成启用,将增加日焚烧垃圾6000吨的能力。

垃圾处理,成为一种新时尚。这是1991年的周海燕无法想象的事情。在老港这块土地上,周海燕从一个环保菜鸟,成长为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行业的领军人物,获得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住房城乡系统劳动模范”等荣誉。

在垃圾分类的时代,她已经在思考如何把废弃的建筑垃圾合理回收,生产成发泡混泥土再度利用的工艺。

周海燕的故事,告诉人们一个朴素的真理:即使你终生与垃圾为伍,只要你愿意付出,你也会拥有像黄金一样灿烂的人生!

 

(作者:本刊特约撰稿)

(本文供图/郑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