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代科

2016年11月11日，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150周年大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出席大会并发表重要讲话。习近平在讲话中指出：“孙中山先生是伟大的民族英雄、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中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驱，一生以革命为己任，立志救国救民，为中华民族作出了彪炳史册的贡献。”人人皆知孙中山先生是一代伟人，殊不知孙中山同荷花的历史渊源也颇深。在我国荷花界，很多人知道与孙中山先生名字或精神相关的荷花品种有5个：即‘孙文’莲、‘中山红台’‘中山’莲、‘逸仙’莲和2020年6月28日在上海正式命名的‘博爱’莲。其中，‘中山红台’和‘中山’莲两个品种均发现于广东中山市，故以城市名命名；‘逸仙’莲是我国民间荷花育种家丁跃生在南京培育出的亚洲莲和美洲莲之间的杂交品种；‘博爱’莲是由上海辰山植物园培育出的新品种，其亲本分别是‘伯里夫人’和‘单洒锦’。唯有‘孙文’莲的历史积淀最深厚，可追溯到100年前，其身份也最神秘。关于该品种最初的来历学术界存在多种猜测，品种也出现多个版本，不知哪个是真。为了解决这一重要的历史和科学问题，通过文献研究、引种栽培形态观察和分子生物学方法分析，慢慢揭开了‘孙文’莲的真实来历，并发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初步判断‘孙文’莲来历

孙中山（1866-1925）与莲花渊源颇深。1916年8月，孙中山先生在杭州西湖观赏莲花时曾感慨道：“中华当如此花！”可以说莲花高洁的形象也映照了孙中山先生的品格为人。据1994年日本作者古幡光男所著《孙文莲》一书记载：孙中山先生在日本从事革命活动期间，曾得到同年出生的日本友人田中隆（1866-1935）先生的鼎力相助，包括捐赠军资300万日元（相当现在的40~50亿日元）和提供船只使用。1918年5月，为了感谢田中隆先生对当时中国革命的支持，孙中山先生赠送给田中隆先生亲笔手书“至诚感神”和象征君子友谊之情的四粒莲子（图1），并请他把这些莲子培育开花，期望开花的时候革命就会成功。田中隆先生接到莲子后将其收藏，可不知为何直到去世前也没有播种。他去世后，家业由他的第六个儿子田中隆敏（1906-1984）继承，作为传家宝的四粒莲子也转交由田中隆敏保存。1959年9月9日，田中隆敏带着莲子去见日本植物学家和古莲专家大贺一郎（1883-1965）博士，请他帮忙播种，但被告知因季节已晚最好来年春天播种。1960年4月29日，田中隆敏带着这四粒莲子再次来到大贺一郎博士家中委托其播种莲子，之后发现一粒因发霉不能萌发，其余3粒还算健康且都萌发，可惜后来一株被老鼠破坏，还有一苗因腐烂死亡，最终仅剩一株成活开花，将其取名“孙文莲”（按最新版《国际栽培植物命名法规》应写成‘孙文’莲），作为中日友好的象征。可能由于容器太小等原因，莲子播种成苗的当年和第二年，‘孙文’莲均未开花，直到第三年（1962年）的8月7日才开出第一朵花（图2）。次日，日本的《读卖新闻》进行了详细报道，内容包括‘孙文’莲的来历、花的特征和照片。其中，报道对花色仅仅做了简单描述：“只有花瓣边缘呈红色，好似指甲红。”然后，同年8月28日又在日本工业俱乐部举行了‘孙文’莲新闻发布会，中日友好协会会长廖承志先生、大贺一郎博士、田中隆敏先生等参加。但是，通过文字描述、照片等信息，并结合荷花花朵开放特征可以判断，首次所拍照片应是第三天开的花朵，而非第一天的花朵。因此，准确地说，‘孙文’莲最早开花的时间应该是1962年8月5日而非8月7日，比实际记载时间要早两天。作为古莲专家的大贺一郎博士为何没对整个开花的详细过程进行完整记录不得而知，只能推测：大贺博士可能因为太忙碌或其它原因错过了花开首日和第二日，而第四日的荷花颜色最淡、观赏价值低，花瓣通常在此日掉落，通常被人们忽略。因此，也就缺此花开放全过程中的颜色变化信息记录，从而增加了之后品种纯正与否的鉴定难度。

图1 《孙文莲》一书中记载孙中山送给日本友人田中隆先生的亲笔手书、莲子和礼仪袋（注：4粒莲子的其中1粒形态明显不同于其它3粒，可以判断此莲子可能发育不成熟或来自不同品种，极可能就是书中描述因腐烂没有播种的那粒）

图2 1962年8月7日，在大贺一郎家第一次开花的‘孙文’莲花朵（注：从花瓣排列姿态和雄蕊散乱不整可推断：此花绝对不是第一天开的花，而极可能是开到第3天的花朵）

图3 《孙文莲》作者古幡光男观察记录‘孙文’莲开花过程的花色变化

 

幸运的是，《孙文莲》一书的作者、日本荷花研究者古幡光男先生在书的前言中写下了一段重要的话，描述了他所知道的‘孙文’莲的花瓣颜色变化特点，尽管没有提及颜色转变的具体时间，但在书中其他章节处提供了更详细的描述：花瓣从第2天到第3天颜色突然转白，只留下顶端粉红色（图3）。这也充分说明，开红花而不出现颜色显著变化的荷花品种不是‘孙文’莲，而是错版（如我国现今很多地方报道的红花错版‘孙文’莲）。尽管在过去的50余年中，‘孙文’莲经历了风风雨雨，数次易手，多地栽培，缺少专家精心呵护，可能导致混乱。但是，根据照片中‘孙文’莲第一朵花的特征推断，并综合书中后来记录的照片等信息，前后没有矛盾之处，因此，如今传承下来的品种应该来自最初的‘孙文’莲的莲茎繁殖后代，品种的特性是稳定的。‘孙文’莲是否通过自交结实播种而能保持性状稳定，需要进一步研究。

二、通过引种栽培观察‘孙文’莲品种纯正性

‘孙文’莲不仅花朵美丽，还承载着厚重的历史。然而，关于‘孙文’莲的真实身份和最初来源地，学术界存在一些争议。其中，有关品种的真实身份有两个版本：一说该品种花是红色，如《中国荷花品种图志》（王其超、张行言，2005）记载和大量报刊及自媒体的报道；另一说法如图2照片及《孙文莲》（日文、中文翻译版）所记载。显然，根据所有文献考证，花为红色的品种版本是不对的。更耐人寻味的是，人们更想知道孙中山先生送给日本友人的4粒莲子的真正来源。关于来源有三种不同观点：有人说来自东北的古莲；也有人怀疑来自杭州西湖；更多人相信来自孙中山先生自己的家乡，即现在的广东中山市。为了揭开谜底，我于2019年7月初通过中山市花卉协会引种了日本2016年赠送给他们的‘孙文’莲的分株莲鞭，种植在上海辰山植物园的荷花资源圃中，成活两株（盆），其中一盆在2020年7月12日开出第一朵花，但至7月14日开花的第3天才发现，此时花瓣大部分近为白色，仅顶端带粉红（图4）。通过原始文献的记载和中山市有关从日本引种‘孙文’莲的种藕等相关新闻报道，可以确定其品种纯正，于是在7月16日牵头写了一篇题为“伟人名花‘孙文’莲辰山首次盛开！”新闻稿发布在上海辰山植物园公众号上。

图4 ‘孙文’莲花开第3天的状态（2020.7.14 摄于上海辰山植物园国际莲属资源圃）

 

三、分子分析证实‘孙文’莲同南方栽培品种关系最近

除了形态特征比较外，利用分子标记技术以及近来流行的简化基因组分析技术都可分析不同品种之间的亲缘关系。由于想进一步了解孙中山先生送给日本友人的莲子到底来自哪里？我们选取了国内各个地方的野生型莲和代表性品种进行了简化基因组测序分析，结果表明‘孙文’莲同我国南方的品种（包括‘中山红台’‘千瓣莲’‘单洒锦’‘江溪红莲’‘建选17’等）关系最近（图5），而同中原和北方的野生型莲关系疏远，由此进一步间接地证实了‘孙文’莲来源于南方。

图5 简化基因组分析结果表明，‘孙文’莲同我国的南方品种关系最近，说明‘孙文’莲是南方资源

 

四、综合形态特征、分子分析和文献记载科学推断‘孙文’莲来历

通过形态和分子方法分析比较结果表明：孙中山先生送给日本友人的4粒莲子不可能是古莲，因为这四粒莲子的形态（卵形）不同于已知的古莲和野生莲（莲子为长椭圆形），也不是杭州西湖采的莲子（当时西湖种植的莲其莲子形态应同野生莲），而应该是广东的本地品种（非野生莲），可能就来自孙中山先生的家乡中山市，这同孙中山先生当时对田中隆先生所说的话相吻合：“这是我从中国带来的莲子，是我家乡的”。以上结论基本回答了‘孙文’莲来自何处。然而，现在社会上依然存在很多错版‘孙文’莲，包括“百度百科”中‘孙文’莲照片（花红色）。因为一个品种的引种栽培和管理等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错，加上时间长了，无法获取足够准确的信息进行研究判断。但无论如何都可以确定：‘孙文’莲来源于广东的莲子，植株大型，叶片表面光滑，花色变化第一天为粉红色，第三天花变成近白色但花瓣顶端带粉红，第四天成了全白色，因此，不符合上述任一条件的都不是‘孙文’莲。然而由于最初历史记载‘孙文’莲的开花信息不系统和不完整，大贺一郎博士没有按照开花的不同天数记录，所拍首次开花的照片没有明确到是第几天的花朵，加之过去50多年间该品种分发给多地多人种植、多次易手和管理不当导致死亡，给品种真伪鉴定带来极大困难，因此，谁也无法完全保证如今传承下来的品种就是真正的‘孙文’莲（指来自最原始植株的无性繁殖后代）。

关于如今传承下来的‘孙文’莲品种的纯正性，《孙文莲》一书的作者古幡光男自己也持怀疑态度。但从我个人的研究和理解来看，现今的‘孙文’莲极可能是真传品。文献最初记载‘孙文’莲的花色和照片应该是依据开花第三天的花朵，而第一天和第二天、第四天的花朵特征信息均未提及。‘孙文’莲不是野生型莲，而应该是一个栽培品种，至于这个品种是否为纯系，我们正在开展自交实验等待结果验证。

‘孙文’莲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荷花品种，她还承载着感人的故事和珍贵的历史，是一个重要的文化载体，也是中日民间友好的象征，更是开展相关科普文化活动的上佳材料，应该好好珍惜保护，大力推广栽培。

 

（感谢广东省中山市花卉协会刘思扬会长2019年免费提供‘孙文’莲的藕鞭供栽培研究）

（作者：上海辰山植物园/中国科学院上海辰山植物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课题组长，博士生导师，国际荷花品种登录权威负责人）

（本文由作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