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犹忆当年找妈妈
发布时间: 2021年07月23日       来源:绿色上海       【字体:

文 / 陈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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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图为解放军坦克进城,受到市民夹道欢迎(郎晴/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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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宇近影(郭亚南/供图)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南京路、淮海路、四川路上万众欢腾,锣鼓声、欢呼声响成一片。工人、学生、市民举着红旗,涌向街头,迎接解放军进城。在欢迎的人群中,我的母亲带着兴奋而不安的心情,不断询问解放军同志:“你们认识陈宇、陈勇吗?”

解放军同志亲切地问:“他们是你什么人?是哪个部队的?”

“是我女儿和儿子,参军10年了,生死不明,不知在哪个部队”,母亲焦急地说。

解放军拉着母亲的手说:“你这样是找不到人的,还是回家等吧。全国解放了,他们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母亲想想也对,就不再天天到马路上去找人了,而是在家中等着我们子女回家。

我是1939年4月离开上海去常熟地区参加新四军的。当时,上海大部分地区在日寇占领下,老百姓过着悲惨苦难的生活,许多人家破人亡、到处流浪,我们全家也逃到法租界避难。那时,租界上的一些进步青年抗日情绪很高,积极开展各种抗日救亡活动,散发抗日传单、举办抗日演讲会、组织募捐、去难民所工作等。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一次和大家去慰问坚守四行仓库的十九路军将士,他们那种英勇抗击日寇的精神对我教育很大,激励着我要去前线打鬼子。有次活动时,一位不知道姓名的青年对我说:“你愿不愿意到内地去打鬼子?”我说:“我恨鬼子,愿意去,你们去我也去。”他说:“好的,你要保密,别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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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宇(左一)任上海新华护士学校首任校长时与同事合影(郭亚南/供图)

过了不久,他们要我到霞飞路上一家丁姓居民家中等候。我到了丁家,等人到齐后,已快要戒严了,才赶到外滩码头乘船。第二天赶到常熟浒浦,再换小驳船到人民抗日自卫队大队部驻地。我被分配在民抗医院工作,当时医院初建,只有4个人。过了半年,又从上海陆续来了一些医生、护士、工人、学生。因为斗争需要,新建了一支新四军江南抗日部队,我们的民抗医院改为江抗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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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战争时期的陈宇夫妇(郭亚南/供图)

1940年,我的弟弟也到常熟地区参加了新四军江南抗日部队,可惜我当时已调到澄锡虞地区开辟建立第二个战地医院,没有见到弟弟。一直到1942年在苏中高邮地区,我们姐弟才见了面。我们别提有多高兴了,弟弟谈到家中祖母和母亲均好,很想念我等,我说等抗战胜利后,我们一起回去看望她们好不好?弟弟回答说:“只要不牺牲,我们一定要去找妈妈。”此后,我们又各奔东西了。

随着抗日战争的胜利和解放战争的形势发展,我随部队从苏南转战苏中、苏北、山东、河南一线,直到上海解放。一晃10年时间过去了,其间,我和家人失去了一切联系,对家里情况全然不知。上海解放时,我在九兵团妇女干校任医训队队长。进入上海后,我心中特别激动、兴奋,迫切希望能立刻回到家里见到母亲。但我的家在哪里?他们还健在吗?头脑里都是疑团。和弟弟联系后,经领导同意,我们天天往市区跑,先找逃难前南市区半淞园路的住地,访问过去居住的弄堂里的邻居,他们都说家里人逃出去后至今未搬回来住,不知道现在何处。后来,我们又找到一位老伯伯,他非常热情地帮我们回忆说,过去有一位同乡,与你们父母关系比较好,也许他们会有联系,你们不妨去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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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4月,陈宇参加新四军时照片(郭亚男/供图)

我们就按照老伯伯讲的地址,找到那位同乡。他看到我们是解放军,很奇怪地问我们找谁?我们说明来意后,他惊喜地叫了起来说:“你就是金妹的大女儿!你和弟弟出去打日本鬼子,现在胜利了,你们都回来了。你母亲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有多开心。乱世里,你祖母、母亲生活很苦,租不起房子没有地方住,都是同乡、朋友帮助解决的。邬伯伯原来是住在你们弄堂里开诊所的医生,不知你们还记得吗?”我说:“记得的,我小时候喜欢去他诊所里玩。他还给我们看病、打针、发药。”

那个同乡继续说:“后来,邬伯伯匀出一间房子给你家,从此你妈妈就有个安身的住所,他们住在打浦桥路,但具体门牌记不清了。”

这时,我和弟弟高兴极了。我的家和家人都找到了,怎不令人激动万分呀!同时,也无比感激同乡情谊伸手救助,使我们家人生存下来。由于天色已晚,我和弟弟就各回自己的部队,我准备第二天自己再去找妈妈。

战友们知道我们有了好消息,拉着手欢呼跳跃起来,祝贺我快见到妈妈了!这种深厚的阶级感情深深地感染了我。

这天晚上,我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我1939年离家时的那一幕。事前,我和妈妈讲要到常熟参加新四军抗日,她说我是女孩,而且年纪又小,不同意我去。但我下了决心,具体动身的日子确定后,那天趁母亲忙的时候,我悄悄溜下楼去,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霞飞路而去。母亲发觉后,叫了一辆黄包车在我后面紧追。到了丁家,我躲在卫生间把门一关,要同伴们帮我骗过母亲。果然,母亲一会儿就赶到了,推门进来问有没有一个小姑娘来过。同伴们说没有,你找错了。母亲无奈,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

转眼10年时间过去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们怎么熬过来的?一定吃了许多苦,过着艰难贫穷的生活。就这样想着往事,我一夜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就赶去打浦桥。由于人地生疏,我只好一路走一路问,费了很大的劲,总算找到了打浦桥路,又跑了许多路,才找到那条弄堂。走进弄堂,我就看见那个门牌号码,真是高兴啊!

我敲打前门,里面有人说走后门。我走到后门,一个小姑娘打开了门,问我找谁?我说来找周金妹的,她是不是住在这里?她说是的,转头就喊:“妈妈,有个解放军女兵来找你!”喊完就带我上楼。

母亲见到我一愣,很快就认出了我。我说:“妈妈,你的女儿大妹回来了。”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扑到母亲怀中,悲喜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母亲对着我的脸看了许久说:“大妹,真是你回来了,我好想你呀!你长大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母亲指着身边的小姑娘说:“这是你的小妹妹。你走时她还小。现在长大了,你不认识了吧?”

对呀,母亲不讲,我还真的不认识了。我把妹妹拉到身边,对她说:“你想姐姐吗?你和妈妈在上海受苦了。”

妹妹点点头。

我问妹妹:“你愿意去当解放军吗?”

妹妹说:“想的呀,你带我去吧。”

在家住了一个晚上,和母亲谈了许多各自的情况,问她在战乱的日子里,是怎样挣扎生存下来的。

母亲讲:“你和弟弟走后,家中的确很苦,但要活下去,就要想办法。祖母和我是不怕苦的,有双手能劳动。我们托人找点事做,帮人家洗衣服、糊纸盒子,靠微弱的收入维持全家的生计。”

我听后很难过,觉得她们的生活过得真不容易。祖母和母亲真是坚强,终于熬过来了,盼到我和弟弟回来了。

我安慰祖母和妈妈,说现在上海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了,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以后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她们听了非常高兴。

第二天,我从家中赶回部队,就打电话给在六十师卫生队工作的弟弟,告诉他已经找到妈妈,一切都很好,让他请假回去全家团聚。

部队领导对我很关心,得知我找到家了,立即派人到我家里去慰问,并送来救济粮和钱款,亲切地对母亲说,你送两个子女参军打鬼子很光荣,他们在党的培育下,已锻炼成为一名革命干部和共产党员,也是您老人家教育得好呀!

母亲握着解放军的手,感激得直流泪,千谢万谢地说:“解放军真好,共产党真好,有了共产党我们老百姓就有救了。”

真是:昔日别母征途去,今日凯旋又团圆。叙尽悲欢离合事,同心同德建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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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市容环境卫生水上管理处团员青年向陈宇赠送锦旗(郭亚南/供图)

(作者:原上海市市容环卫局机关离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