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家骏
■虞金龙近影（王家骏/摄）
流云园，国庆节送给市民的礼物
2021年国庆节一大早，65岁的陈先生带着94岁的妈妈，决定去家门口淮海路、常熟路口的花园走一走。
陈先生出生在常熟路上，幼儿园、小学和中学都在附近就读，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非常熟稔。淮海路、常熟路口，耸立着上海地标建筑淮海大楼。这栋大楼始建于1931年，原名恩派亚大楼。1994年，美美百货在此开店，拉开了上海奢侈品消费的帷幕。2018年，美美百货关张。后来百年老店乔家栅食府盘下底层几间门面，开出了一家包子和咖啡混搭的乔咖啡。陈先生要带着妈妈去的花园，就在乔咖啡门口。
60岁退休之前，陈先生在康平路上的上海市委办公厅工作，也就是上海人俗称的“康办”。每天从家里到“康办”，陈先生都要路过这块绿地，在他的印象中，除了高高低低的乔木和灌木，绿地并没有什么特色。50多天前，这里被围布围了个严严实实，听说徐汇区政府要对绿地进行改造，这引起了陈先生的好奇。
从常熟路过淮海路，就是衡山路。近年来，这一段路上的绿地改造动作很大。衡山路高安路口原来有一个加油站，后来改建为绿地，建起了现在的高安花园。再后来，衡山宾馆对面的凯文绿地也在改造了。陈先生听原来“康办”的同事介绍，改造后的绿地成为了衡山花园，增加了景观包厢，里面铺设了纯木地板，一棵树从包厢的顶部空洞里穿过，直刺云天。花园里的绿植也缤纷多彩，增加的座椅方便了市民休憩。陈先生特意跑过去看了看，感到确实不一般。那时候，陈先生就想如果自己家门口也有这样一座花园，那该有多好啊。
淮海路、常熟路口的绿地被围布围起来的时候，陈先生感觉自己的幸福生活真的要到来了。他打听到两个工程都是一家叫北斗星的企业承建的，心中更是充满了期待。
2021年9月30日，围在淮海路、常熟路口绿地施工现场的围布被全部拆除，一座令人赏心悦目的小微花园出现在路人的视野里，高大的桂花树和马褂木向蓝天舒展枝丫，用马赛克做成的小径在树荫里穿越而过，还恰到好处地设置了座椅。水雾生成装置时不时喷出烟雾状的气体，似乎朵朵流云飘过。在花园的入口处，两块形态各异的大石头上，由浙江书画家华海锦先生题写的草书“流云”两字，和整个环境融为一体。这个占地只有660平方米的小微花园，竟然设置了“峰回路转” “雾里云松” “赛克云径” “枫林坐爱” “江南春早” “流云飞渡” “淮海烟云”等7个景点，可谓小中见大，精巧玲珑，具有江南园林的意境和海派园林的内涵。
陈先生和他94岁的妈妈穿越在马赛克小径里，每移一步，就发出一声惊叹：“真是太美了！”对于妈妈，陈先生还是欣慰的，虽然已经是鲐背之年，但依然手脚活络，还能步行三五公里。流云园的改造启用，无疑为妈妈的晚年生活增添了幸福的元素。
居住在淮海大楼的88岁的陈老师，虽然腿脚不便，但知道流云园开园的消息，还是要求保姆张阿姨推着轮椅，到现场来看一看。这个“家门口的花园”，是她在国庆节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居住在附近上方花园的丁阿婆，也有82岁高龄了，趁着自己腿脚还行，每天都要穿越淮海路，到流云园走一走。她最喜欢那些蓝色的雏菊，密密麻麻开成一片，使都市有了原野的感觉。
一位路人告诉陈先生：“这可是网红花园设计师虞金龙的新作，他在北外滩改造的世界会客厅花园，那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国庆期间，流云园吸引了附近不少市民前来打卡（王家骏/摄）
因为最美花园，遇见苏州河畔绿地
国庆节的早上，比陈先生和他妈妈更早来到流云园的，是上海北斗星景观设计工程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虞金龙。这是他在衡复风貌区的第三个作品，此前的高安花园和衡山花园都是出自他的设计。能在这条有着百年文化底蕴的道路上，连续承接三个项目，本身就是社会对他和他所在的北斗星团队能力的一种肯定。
上海北斗星景观设计工程有限公司是从上房绿化建设有限公司设计室脱胎而来的一家民营企业，虞金龙既是上房绿化的主要合伙人，又是上房绿化设计与施工的负责人。感叹于每天起早摸黑为客户设计各种绿化方案，虞金龙把大家一起创建的新公司起名为“北斗星”：“做绿化景观太辛苦了，需要北斗星为大家指明方向！”
在虞金龙的带领下，上海北斗星景观设计工程有限公司始终坚持上房绿建的精品意识，很快在市场上站稳了脚跟，近年来先后完成了外白渡桥苏州河畔南岸黄浦外滩最美花园与北岸虹口最美会客厅花园的设计施工工程、新天地恒基旭辉天地景观空中花园设计工程、上海天安千树滨河花园及其二楼平台和空中生命柱的景观改建工程。这些项目先后成为上海最著名的网红打卡地。
2020年11月，虹口区有关部门要求虞金龙对苏州河外白渡桥至河南路桥的河畔绿地进行提升和改造，他们留给虞金龙的设计时间只有3天。虹口方面对于虞金龙的认识，来自于苏州河黄浦段外滩最美花园的设计和施工。
最美花园是配合苏州河沿岸景观工程而建设的一个小微街心花园。对于虞金龙来说，就像一个高明的裁缝遇到了一块最好的料子。花园的东边是建于1856年的外白渡桥，西边是由英国侨民建于1859年的划船俱乐部，南面隔着南苏州路就是1872年竣工的英国领事馆旧址。虞金龙最早是在上海农学院学的园林专业，后来又到同济大学景观系学习景观设计，这种复合型的经历使他有了与其他园林景观专家不一样的思维。
对于外滩最美花园，虞金龙有自己的考量，他习惯从城市的角度、街区的角度、生活的角度和生态的角度全方位地思考道路、绿植、小品和文化的融合。在此前的商船会馆花园建设中，虞金龙就运用这种方法，将建于1715年的上海最早的会馆和建于1847年的董家渡天主堂通过景观的整合打造成为一个中西同构的整体，反映了董家渡地区历史的变迁。
虞金龙去查了很多资料， 他发现苏州河承载着上海这座城市发展和生长的各种轨迹，而外白渡桥和划船俱乐部的先后落成，和英租界的街区属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多元文化的碰撞，正是打开最美花园设计秘钥的关键所在。
花园不仅要有高贵的气质，还要有亲民的属性。虞金龙为了让更多的市民分享最美花园，力求把它打造成为一个能够承载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亲民花园。这样，如何复原百年前苏州河的生态，成为虞金龙设计的重点。他了解到，苏州河有原生态的一面，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苏州河也有历史人文的一面，在虞金龙的构想中，苏州河水上有船、水中有鱼；岸上有树、林中有鸟。这是一条生态的河流，流动的河水诉说着老上海的沧桑与荣耀、新上海的腾飞与梦想。
在最美花园的实践中，虞金龙使河流与船文化在此邂逅，把张爱玲的诗句写在小径上，让上海小囡的雕塑和环境有机地融合在一起。甚至花园中条凳的设计，都使用了尤克里里、船桨和浪花的造型。
最美花园的打造成功，引起了苏州河对岸虹口区有关部门的高度关注。
世界会客厅花园，上海城市新地标
虞金龙花3天时间拿出的苏州河外白渡桥至河南路桥蓝梦、时光、信使、星空四大花园河畔绿地景观的绿化提升和改造方案，获得虹口区有关部门的高度认可。在22天的施工期内，北斗星公司派遣了6个项目经理和5个设计师，通过划片承包的方式，使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为可能。这一虞金龙独创的精品绿地管理模式，通过网格化划分，实现管理扁平化、现场垂直法、施工交融法，保证了北斗星从设计到施工一条龙质量体系的贯穿实施。
对于虹口区来说，2021年面临着如何将公园城市建设战略和“一江一河”战略高度融合的新课题。始建于2012年的北外滩绿地，随着城市功能的提升亟需改造。虹口区有关方面希望改造后的北外滩绿地突破传统，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和新意。许多景观绿化公司提供的方案，他们都感到不尽如人意。
虞金龙也很激动，黄浦江虹口段是一个世界级的大湾区，有幸成为这个项目的设计师和建设者，不仅仅是一种机遇，更是一种荣耀与责任。他花了十几天时间，反反复复地勘察现场，寻找原来设计中的问题。几十年的景观绿化工作经验告诉虞金龙，北外滩绿地确实存在着诸多的问题，比如没有标志性的景观小品、和黄浦江关联度不大、通道少、导向性不够、缺乏市民休憩的设施，植物关联度不够等等。
最美花园的实践成功，坚定了虞金龙从城市、街区、生活、生态四个维度改造世界会客厅花园的决心。他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寻找灵感：1920年9月，邓小平同志曾从这里登上法国游船“鸳特莱蓬”号，前往巴黎勤工俭学。1955年10月，毛泽东主席曾在此登上港申轮，视察上海港口建设。这是这片土地上的红色传奇！作为一个全球性的航运城市，1845年，英商东印度公司在徐家滩（今东大名路、高阳路一带）建造简陋的驳船码头，上海打开了从海上通向世界的大门。1922年11月13日上午，科学家爱因斯坦踏上汇山码头（位于今杨树浦路8号），瑞典总领事与他热烈握手，通知他荣获1921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还当场宣读了瑞典皇家科学院的授奖词。这是海派文化拥抱世界的标志性事件！将红色文化、江南文化、海派文化与花园文化熔于一炉，这样的世界会客厅花园才有真正的高度和立意，才能体现上海形象和世界水平。虞金龙很兴奋，花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拿出了全套北外滩滨江绿地华丽转身为世界会客厅花园的改造方案。
在这个方案中，临近旅顺路的入口处改造成为英伦风格的云帆园，通过不同的花园与花境的营造来展现四季的变化，有关北外滩的历史大事记被镌刻在水磨石条墙壁上，百年沧桑，历历在目，甚至还有习近平总书记的名言：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奋斗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在建党100周年之际，这样的设计很得分，也是北外滩历史的真实记录。
从白玉兰广场对面云帆园顺水流形的引力波大道踏入世界会客厅花园，一颗巨大的金属面的种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这是虞金龙反复思考的神来之笔。原来的位置上有一个直通地下车库的庞大电梯井，对视野造成了障碍。虞金龙决定在保留电梯功能的前提下用一个标志性的小品来改变它，化腐朽为神奇。他想到了水滴和种子等多种形象。最后他决定还是选用象征生命的种子来表达上海这座城市每一次起航的传奇：种子是生命的起源，生生不息的象征！一颗种子或许从天外飞来，在黄浦江边遇到水滴而萌发生长，成就了上海海纳百川、包罗万象的非凡历史，并将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令人称奇的是，种子的表面还打造了许多心状的空洞，一到夜晚，会发出微微的爱心暖光。白天，金属种子的外立面呈现出哈哈镜般的效果，哈哈镜曾是100多年前建成的上海大世界里最吸引人的一个娱乐项目。通过种子的外立面，可以清晰地看到身后浦西最高楼白玉兰大厦，而视线顺着种子越过黄浦江，东方明珠、上海中心等浦东地标建筑全部进入画面。在小小的外立面上，浦东浦西融为一体，花草人物莫辨你我。2021年国庆期间，游客经常要在种子前排上半个小时的队，才能拍到一张梦幻般的照片，成为绝对的魔都网红打卡点。
■最美花园景观包厢（王家骏/摄）
■一万平方米草坪上新打造的三滴水景观小品（王家骏/摄）
花园城市，上海应该有自己的样板
要解读虞金龙设计的世界会客厅花园，这才是一个开始。
用虞金龙的话来说，世界会客厅花园凝聚了他从学园林至今所有的才华、知识和心血。是他景观艺术的扛鼎之作，也是他践行公园城市理念与百姓喜欢的花园的成功尝试。
虞金龙喜欢在他的作品里设置人人可以平等享受的景观包厢概念，在最美花园里，他就为上海小囡雕像设置了一个50平方米的游艇景观包厢。在最美会客厅花园里设置了41平方米的木质海棠花包厢。在衡山花园，则设置了一个60平方米的半封闭的景观包厢。在世界会客厅花园，虞金龙利用江堤边的一块高地，制作了一个16平方米的景观包厢。这里原来是几个电缆井与排水井，正面对着东方明珠等浦东地标性建筑，虞金龙巧妙地把它设计成为一个船首的造型，并用毛泽东“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词句，命名它为“揽月号”。为什么在几万平方米的世界会客厅花园，设置的景观包厢只有16个平方米？虞金龙解释说：“要控制人流，形成‘遇见上海’排队拍照的效果。”在景观设计中，他深谙心理预期与饥饿营销的手法，并运用到极致。2021年国庆期间，世界会客厅花园的管理者，不得不把“揽月号”封闭起来：“排队的人太多了，怕出安全事故！”
与标志性小品种子可以媲美的，是建造在芸生园和知觉园中间1万平方米草坪上的三滴水造型。虞金龙说，这里原来也是通风口和电缆井，如何因地制宜保留原有功能又能掩盖这些设施，形成标志性景观小品，成为他思考的重点。虞金龙利用上海“海”字的三滴水，把水滴的造型用到这里。他坦言，该造型借鉴了美国芝加哥云门的元素，但并不相同，云门更像是飘逸的云朵，而黄浦江的水则是海纳百川的上海城市精神的映射，也是上海发展生生不息的动力之源。
在世界会客厅花园，有一条用花岗岩做成的小径，从森林腹地一直通向江边，每一块花岗岩上，都镌刻着一个码头的名字和建成的年份。这是收集了上海开埠以来所有码头的名字所做成的上海码头名录。在不经意间，市民在穿越小径的时候，突然和上海的码头历史邂逅，感受海派文化的成长过程。这也是虞金龙设计的初心。
虞金龙在整个世界会客厅花园的改造方案里，提出打造一个城市花园项链，他要求保持原来的森林系统，营造目前上海中心城区最大的阴生植物花园，在有限的土地面积上，用每一个空间做足文章。从高大的香樟树，到略矮的枫树，再到耐阴的杜鹃和地上的苔藓和蕨类植物，层层叠叠，煞是好看。他在芸生园和知觉园中，更是大量使用了龟纹石、竹篱笆墙等江南元素的符号，成功地将江南文化和红色文化、海派文化融为一体。
虞金龙把芸生园和知觉园的核心部分称为魔法花园，他为此添加了300台水雾装置生成器，每隔几分钟喷发一次，每喷发一次几分钟，形成云雾缭绕、云深不知处的感觉。这种装置对苔藓与蕨类的生长提供了合适的水分和湿度。
让虞金龙感到得意的是，他在世界会客厅花园原来的森林系统中，利用砂砾石工艺，新建了横向联系的一条金黄色的穿越步道。这样，市民可以走进森林深处，呼吸大自然清新的空气。在步道的附近，虞金龙设置了100多把形式各异的凳子，方便市民休憩。
为了调整设计方案，施工期间，虞金龙多次早上4点多就到现场，观察阳光照射的效果，把一些主要小品和设施，调整到光照的最佳位置，使整个景观工程呈现出生动非凡的气质。
公园城市建设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深化实践。作为一名从事风景园林工作30多年的专业人士，虞金龙有自己的想法。30多年间，他从一名园林专家，跨界成长为景观文化专家，先后几十次赴美国、欧洲和日本学习先进的景观理念，从文学、哲学、美学、历史学中汲取养料。他认为只有深深扎根本土文化，才能形成具有中国精神、中国气势、中国风骨的优秀作品。在公园城市建设的过程中，要把城市绿地单纯的生态功能，转变成综合性的服务功能，更好地体现“人民城市”的重要理念，把土地资源当成文化资产来经营管理。
2021年国庆前夕的一天早晨，虞金龙来到世界会客厅花园，在魔法花园幽静的小径上，他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一位50多岁的市民问一位年事已高的阿婆：“您一个人来早锻炼？”
阿婆说：“是啊，我91岁了，住在淮海路妇女用品商店附近，只要天好，我就一个人乘公交车来这里。”
市民：“您这么大年纪，孩子不陪您来？”
阿婆：“儿女靠不住，要身体好，靠自己。我喜欢这里。”
…………
“我喜欢这里！”虞金龙微微一笑，这是人民对他的作品的最高褒奖。
■种子景观，魔都网红打卡点（顾汉生/摄）
（作者：本刊特约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