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中的“留白”绝不是孤立地让景物保持残缺之美,而是意图构筑整个景境的无尽之思,使得景有所归而意在言外。“有境界者自成高格”,苏州园林追求的境界是借有形的景,激发造园家或是游者的情思相荡。
在艺术手法上,苏州的园林艺术直追诗歌的“象外之意”、画境的“虚实相生”,人生境界的“天人合一”,让“具有倾向力的张力” 发挥到极致,无论是拙政园“留听阁”外残荷,还是留园“闻木樨香轩”旁的桂花,它们不仅仅是残缺或是个别的意象,而是整个艺术境界生发不可缺少的元素,它们与题名、建筑、内饰等各个景象相融合,充分发挥了个别相加大于整体的叠加效应,境界之美彰而不显。
无论是“不满”的景致,还是意蕴无穷的“主人之思”,园林中空白的艺术对园主和观赏者都不会造成视觉的遗憾或是解读的乏力,相反是两者共同完成了不同园林景境的创造。
“过白”本是风水学上的名词,这里的白指的是天空的光线。“风水过白”就是在建筑序列空间处理中,利用近景建筑或景物,让远景的完整画面落入观测者的视野,并能带到其上方的一丝天空光线,使“阴阳平衡”得以实现。
“一阴一阳谓之道”,中国传统文化一直认为天地万物乃阴阳幻化而成,天空光线来自太阳直射和反射,属于“阳”,当空线过到建筑内部时,阳光以一定角度照耀入建筑里的地面,和其中的“阴”相调和平衡,才能起到《易经·系辞》所说的“日月之道,贞明者也”的效果。
这样的手法在具体操作中,除去风水的外衣,更多的是巧妙处理传统园林建筑围合空间的作用。
网师园砖雕门楼“藻耀高翔”高约6米,与其北面的的万卷堂形成了对景,两者相距约4米,光线恰好经过门楼的顶端形成一定的角度,进入到外檐距地约7.8米的万卷堂内,保证了作为正堂的万卷堂的充足日照,光线所达范围甚至超过了室内地面的三分之二。观者站在门楼下,透过门楼门柱所围成的“景框”,视线清晰而明确得落到了相对远处的万卷堂,一方面,“景框”使得主体景物在观者的视野得到强化和集中,屏蔽了周围其他景物的干扰,形成了突出的眼球吸引力;另一方面,“当代研究成果指出,在水平向上,人的双目合同视野,最佳视角在60°以内,一般以水平视角在54°时为设计中的最佳视角”,根据角度的计算,万卷堂整体建筑恰好处于观者的最佳视野范围内,包括其上的一线天空也纳入画面,由此建筑的景观效果,尤其是围合空间带来的效果十分明显。
“过白”手法的灵活运用形成了园林中空间处理的很多“框景”和“夹景”,除网师园外,很多园林中的门窗洞门,檐下柱,落地罩甚至是山石,树木等中间空透,周围闭合的建筑和景物,都能构成“框景”,使视线方向上的中景或远景,包括其旁的一些天地空白进入景框,这样所构成的画面既丰满立体,又保留虚景,不为景框所夺。 如狮子林从西园到东部住宅的海棠式地穴门“探幽”就巧妙地“嵌入”了九狮峰的框景。
“夹景”则是把四周围合的景致破除上面一角,将空缺留给天空,这样的框景形式虽不完整,却暗合了前文所述的“完形”心理,有缺口的景物往往会让游客将使景物完整的心理代入,以充分的想象力去完善,对称和闭合景物画面。拙政园中部一湾水池,两岸树木映发,形成了天然的“夹景”,在两两相对中,落在视野中央的是连接中西部的半亭“别有洞天”,亭背的北寺塔影亦在空中赫然在望,近景、远景和借景,都出现在同一画面中,高低错落,远近相济,给人以丰富的视觉感受,在风水意义上诚然是达到了“于大者、远者之中求其小者、近者,于小者,近者之外求其远者、大者,则势与形胥得之矣”的效果,在艺术境界上则完成了“物情所逗,目寄心期,似意在笔先,庶几描写之尽也”。
当然,“过白”从物理学意义上还有避免厅堂地面“泛潮”,改善内部光、热环境等作用,这里就不赘述了。
“留白”和“过白”虽然是苏州园林艺术中两个不同的概念和手法,然而在具体的艺术实践中,它们不仅都暗合了西方的“格式塔”心理结构,让观赏者作为园林景观的另一个完成者,唤起他们的艺术直觉和感受,同样也在园林艺术技法处理上,让虚实、远近、小大等元素灵活运用,使之和谐相生,相得益彰,发挥了成熟而科学的视觉处理手段,更重要的是,在文化精神上,“留白”和“过白”遥相呼应了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阴阳相济”、“盈而不满”等思维特点,让“可居、可游、可赏”的园林成为负载优雅、智慧文明的实体。
可以说,进一步发掘和学习对“留白”和“过白”艺术的精妙之处,结合当代园林设计建设的实际情况,加以移植和借鉴,融入到现代园林艺术的实践中,是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和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