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珏,字廷美,号完庵,明永乐八年生于长洲(今苏州),正统三年中举人,授刑部主事,迁山西按察司佥事,做官三年后,弃官归故里,修筑小园,叠山理水,栽花种竹,吟诗作画,乐在其中。
这一组《葑溪草堂十景》,笔致清丽,蕴藉风流,所画一亭,为“蕉石亭”;一轩,为“风竹轩”;一楼,为“水鉴楼”,一堂,为“思乐堂”。此外,又有钓矶、留月峰、石假山、荷池、柏屏、观耕台,共十景,每一幅图景皆配一诗,精工清丽,诗画俱佳。
十景结合起来看,就是一个完整的园林——葑溪草堂。我原以为,刘珏所画的,是自家园子,其实不是。刘家虽也有园林,却不是葑溪草堂,据有限的资料显示,刘家园子筑于屋后小圃中,名“小洞庭”,虽也有山有水,有轩有亭,但规模应该不会太大。
葑溪草堂属于名将韩雍。韩雍为武将,曾经官至两广总督,因遭人排挤诬陷,致仕后,退居苏州,在宅子东部建了葑溪草堂。
魏嘉瓒先生编著的《苏州历代园林录》说:葑溪草堂,在葑门内姜家巷,亦名“天赐庄”。约正统、景泰时,长洲韩永煕(雍)所居,溪流环绕,宅东有园……
葑溪草堂占地三十亩,而竹木丛深,市井远隔,溪流映带,幽邃可赏。在这个园子中,韩雍曾与徐有贞、祝颢、逢定、刘珏等文人等往来,饮酒乐闲,赋诗联句。
明代学者邱濬《葑溪草堂记》称赞“其园林池沼之胜,甲于吴下,世拟之以李卫公之平泉庄,司马公之独乐园”,然而,这个“池沼之胜、甲于吴下”的葑溪草堂,早已消失在历史风烟中,片瓦无存矣。唯一的慰藉便是,刘珏这一组《葑溪草堂十景》,以诗以画,留下了韩家园子的形貌,让后人得以隐约窥其风致。
蕉石亭
种蕉覆山石,幽意助遐敞。
风院落夏阴,雨檐送秋响。
迷鹿悟真梦,书叶岂虚奖。
蕉石亭前点湖石,种芭蕉,蕉叶随风上下,影布石上,幽寂生凉。
李渔言:“坐其下者,男女皆入画图。”且芭蕉阔叶,翠色欲滴,有“绿天”之号,“能使合榭轩窗尽染碧色”,更添幽意。
图中蕉石亭被数丛芭蕉簇拥着,蕉叶舒展,繁茂如林,蕉阴下一老翁策杖闲行,一童子在炉子前扇风,生火煎茶,近旁案上置茶壶茶盏,于此品茗,真可称得上人生一乐事了。对过一丛芭蕉下,有人捧砚,有人执笔在蕉叶上题诗,有人仰头观看,雅趣十足。一幅夏日清景图,引人入胜。
风竹轩
吾轩自有竹,署月常寒声。
山静无风时,满林空翠生。
古人言:“不可居无竹。”居处有竹,风过簌簌,竹影当窗,便觉得蕴藉如诗,闲日不展卷,光是读这一丛竹,就已足够令人涵泳了。
文人雅集,在竹下弹琴、长啸、清谈、煮酒,长衫飘举,眉目清和,使人觉得有种雅意在里边。
烧叶煮酒,脱不了一份江湖习气,大抵在竹林中,汲泉烹茶,更为相宜。
一片茶烟出竹林,林下二人席地而坐,提梁小壶,青瓷小杯,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在这样的竹林下喝茶,听得头顶竹风簌簌,莺雀鸣声如疏雨,真可叫人尘俗俱忘。
人生一世,大概总是免不了庸庸碌碌,看竹时,凡庸琐事皆可抛,做个快活闲人,对一片竹影、一庭冷月,也有洒然逸趣。
钓矶
高士投竿处,临清有钓矶。
寒潮洗尘迹,春雨上苔衣。
静与鸟相狎,坐看云不归。
飞花有佳意,不为鳜鱼肥。
曲岸边桃树斜攲,落花片片随流水,飘零之美,比花开还要让人心动。
桃花开至极盛之时,也是鳜鱼最为肥美的时候。石矶上士人隔水对花,临渊垂钓,悠然自得。
渔者,在古时,代表着隐逸思想,隐而不仕,鸥鹭忘机。
留月峰
峰奇自成窍,似月非有心。
月来尒何意,徘徊光与深。
湖石出于太湖水涯,性坚质润,有“嵌空、穿眼、宛转、险怪”之势,又有“皱、瘦、漏、透”之美。
留月峰便是这样的湖石,玲珑多窍,通透婉转。
每至月上凉天,光华淡淡,月色自留月峰孔窍间流泻而出,萦绕不去,那种朦胧绰约之美,叫人低徊不尽。
石假山
采石湖中央,为山湖上曲。
云生窗里岫,竹覆阶下谷。
万壑空荡胸,九仞回在目。
太湖石叠山,形态怪奇,饶有画意。
湖石假山在园中,除了仿自然真山,增添山林野趣之外,还起到障景的作用,使园中之景不至于一览无余、尽收目底,那样,便失了含蓄的意味。
葑溪草堂石假山临水而筑,层峦叠嶂、野藤披挂,令人如置身于千岩万壑之中。水流石不转,风来月下,微波粼粼,泛舟其上,亦有烟波浩渺之感。
荷池
绿冒小池平,凉云万盖倾。
细香浮露气,疏雨占秋声。
巢叶龟真戏,凌阴鱼自惊。
芙蓉濯新水,欲折已□生。
水榭四面轩敞通透,夏月荷风送香气,坐其中纳凉消暑,风月清味,尽可得矣。
荷池中莲叶亭亭,无风亦作飘摇之态,莲花出水,姿容清丽,宛若美人浴罢正梳妆。
一人掌舟,放棹划入花深处,舟中载瓦坛,所盛的,不知是酒是清泉。
柏屏
古柏层宵立,寒屏捧露开。
坐看青嶂合,时见绿云回。
密干风霜注,重阴鹳鹤来。
坐怜苍翠好,持此谢寒梅。
柏树枝干斜攲,似卧龙,鳞爪张舞,作势欲起,有拙古意。
古柏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可以结为屏风,掩映山石楼台,远望去,屋宇若隐若现,颇有含蓄委婉之致。
待到秋尽冬深,风霜露重,众多花木萧瑟零落之时,柏树仍然苍翠,经冬不凋,重重绿荫里,有鹳鹤来去,风声簌然。
水鉴楼
高楼凌万象,正俯曲池端。
画栋浮晴藻,风帘写急湍。
秋容千丈碧,天影一规寒。
落日相汲照,依依十二栏。
水鉴楼筑于高处,临水,登楼观景,视野开阔,心怀旷达,有登临高台的况味。
凭栏远眺,春日杂花生树,秋日落木萧萧,晨间雾气弥漫,黄昏斜阳晚照,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观耕台
筑台临野外,高处见耕耘。
春暖一犂雨,秋成万顷云。
闲能歌岁稔,静足念农勤。
陶令非能稼,相看意自欣。
在临近郊野的地方夯土筑高台,不是为了登临咏啸、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为了观耕。
农人驱牛犁田、栽种、灌水、施肥,莫不依循时令,看人春种秋收,自己也兴味欣然,“闲能歌岁稔,静足念农勤”,这便也是闲居的一种清趣了。
思乐堂
百年行乐地,基构得闻孙。
未觉风流远,居然謦咳存。
寒晖衰草色,春雨旧苔痕。
手种双槐树,清阴已覆门。
思乐堂前,槐树已然亭亭如盖,白昼于堂中展卷读书,树影交映,字句皆绿。
浓密的槐叶中,不时传来鸣蝉的“吱喈”声,高亢冗长,恼得人心乱。